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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亮/大概是颗糖

刘备x诸葛亮无差。
武陵仙君x仁德义枪,架空。
文中忘了写的设定:成仙分两步,首先通过自身努力或机缘等等登仙,在天庭记名,然后渡劫,正式位列仙班。
发糖专业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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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时候,芳菲大多谢尽。武陵一带今年冬天本就去迟,红桃是种非春风吹拂不肯开娇贵花,嫌弃这天这冷气候,比较往年晚上了许多才肯露香艳,偏又禁不得热,早早便凋了一地。这就显得花季格外短。
  往那环武陵城一周而前后延伸开的大江江面看,只见扁舟一叶徐行水上,搅出一路水波细纹。此刻正好是顺风行船,撑篙的又是弄潮老手,就见两岸山岳转眼间便被抛至身后,甩开数里地。这船上一行四人,除划桨船主外,另三人那通身气派瞧着便不似寻常,其中主事那人,头次见面时单看相貌,必然无不以为他加冠未久,哪里能猜得到这人都已是年过不惑了。
  此人正是武陵新任的城主,刘姓,单名曰备,无妻养子,有认的弟兄两枚,与天朝大王同姓,据传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此前一直在中央长安做事,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番调来地方,倒也不好说是左迁右迁。
  “船家,距那仙境宝地还有多远?”武陵城主问道。
  “不久咧。大人给的这地方啊,我从前去过。”那船家撑一竿子入水点过,朗声答他,“也就是偏僻了些,不好找,倒不晓得有什么稀罕的。”
  边上豹头环眼的壮汉一听就把两道浓眉皱得死紧,眉头打成结几乎跟个疙瘩般:“大哥,你看这儿本地人都这么讲。上次问路时那道士也如是说,这次船家也这般言语,依俺看来那破地方真没什么神仙的。”
  另一壮汉立另一侧,他面如重枣,蓄着长长的一把美髯,此时捻须也道:“大哥,若此次再无收获……”
  刘备抬抬手止住他二人话声,几乎不可闻地叹口气,他道:“城中百姓受苦,我们也实在没个对策,倘使化外仙君果真存在,不说彻底解决,总归也能求个办法。”
  他那两枚弟兄一时无话,船家晃晃脑袋,道:“听起来大人们想见仙君,既然是那本该在天上的仙子,不是俺们小民,见起来必是需些缘分的。之前两次想来是积攒缘分,这第三次去,必是能见到的。”
  刘备冲他颔首微笑,另二人哑了口瞅瞅船家,都不吱声了。
  潮平两岸阔,顺风再行十余里,眼前豁然跳出一片盎然春色,是连成片的桃花,长长一列铺排过去看着有好几里,期间再没有别的任何树。颜色除却枝干的枯黄外,唯余深绯与浅粉,如绸绢织出的画,清风拂过时,花枝交错、香蕊乱颤,又有随风飘红、落英缤纷,叫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刘备一行三人都看得入了迷,回神时却见船家也痴痴往那桃林呆望,豹头环眼的有些乐也有些奇,问他:“你这怎么也跟我们这些头次见的人一样?”
  那船家也收了神,作答道:“小民不敢有瞒,确是头次得见这片风景,以往也有路过这一带,连棵开花的树都见不到,更别提这一大片桃花。”
  “那是桃源仙境寻常不对外开放的缘故。”
  忽地远远飘来一道清冽脆声,话语间颇有几分出尘意味,四人一同望去,就见一名小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岸边,将手中拂尘拢到怀里,遥遥作了一揖,道:“缘已至此,城主请随我来。”
  他立的是那桃花林尽处,也是水流源头,有座算不得高的山平地而起,巍然耸立。船家泊船靠岸,刘备朝自家二弟三弟叮咛两句,顺了顺毛,提步便上岸跟上小童往山上走。
  小童不主动开口,刘备循着他走时思索了一阵,刚想随便问些什么,跟前竟豁然现出个山洞来,极狭窄,像他这样的成年人需得躬起身绷紧了躯干收拢了四肢才好进去。这环境便不好讲话,走了约莫四五十步,空间渐大渐宽广,甚至有光亮从前边透进来,想是快到终点。刘备心下一喜,正待说话,结果反而是那小童先开口问道:“城主,山外桃花林可美?”
  这还用说!
  刘备连连点头,小童便朝外一指,笑道:“你看比这片又如何?”
  再放眼出去,云般团簇的花朵仿佛少女深浅施脂靥,又似晚霞散开红酣色,望之人间尘事除。刘备可谓怀心事而来,此刻驻步凝睇,也不免屏息,半晌才轻声感叹:“……占断风光是此花。这两处桃林皆可叫人忘俗,看着就不似人间景,一个更秀美些,一个更磅礴些,哪里能分出高下。不知这树可结果?”
  小童含笑摇头,刘备摇摇头看着颇遗憾,道声可惜。
  “可惜?何以有之?”
  另一把声音接了他的话,温温柔柔似山涧清泉的声音,偏听来时隔着层帷幔般的疏离。只见从桃林深处缓缓步出一人,所穿袍服银红交错,行走间华贵逼人,偏眉目又是清泠温雅的,一对红瞳里不知是笑是嘲,另有雪白羽扇一把握于指间,时不时轻摇,顿有暗香掠鼻而过,很是惹人。
  小童朝他躬身:“仙君。”
  刘备当即明了此人身份,一同作揖道:“仙君。”
  林尽处离山洞出口瞧着颇有些距离,那仙君却几步便至,以扇轻托,搀住刘备,小童也一并起了身,得了示意撤下。仙君悠悠接着先前话题开口:“本座主掌姻缘,你不妨看看人间那爱恋痴缠,究其大多,莫不如我这桃花,一时璀璨,片刻凋零。只是既曾怒放过,即便一朝谢却,终无憾,又何惜之有?”
  刘备听着点头,舒了口气,仍道:“谢却后不见结果,终归还是有憾的。只是仙君这桃花,竟非长盛不衰吗?”
  “哪里来的长盛花,”仙君轻轻笑道,“它们开得极好,也极短,整整一载的积攒,花的命火也只够烧上三五天罢了。”
  刘备抿了抿唇,一时不知接些什么,索性试着问问正事,他道出此行目的:“仙君,想来您清楚我此番自武陵来,是为城中那‘吐花症’而来,对此大夫着实束手无策,百姓遭苦遭痛,我实在不忍,还请仙君指教。”
  仙君却是微讶:“吐花症?此系何种病症,恕本座闭关才出,倒是不曾有闻,还请城主讲解一二。”
  “至今犹未查得源头,只知中病者浑身无力,面目苍白,口吐……桃花。”
  仙君那细长眉毛略略一挑,道:“人断不可能吐出桃花,听来倒不是病症,是术法作怪吧,可有出过人命?”
  “不曾。”刘备显然将情况一概明了于心,答得迅速又干脆。
  “本座印象里没哪只妖怪有这本事,具备这份能耐又无意伤人,倒像是本座一位流落在尘的故人。”仙君手持的羽扇停了片刻,又摇起来,“本座随城主去武陵一探究竟,烦请城主稍备招待。”
  “自然!”刘备连应,来这一趟,竟得请出仙君大驾,不可谓不喜。
  仙君瞧着他抑不住的笑一时发怔,回神时转了眼光道:“本座可向城主讨个承诺?”
  “我还真不知有何能叫仙君看得上,想来仙君要的承诺不违道义不伤天理,有何不可给的。”刘备笑道。
  这家伙倒是玲珑心窍。
  仙君颔首道:“本座只一人,与你同归便是。”
 
  武陵城坐落于洞庭湖西,平原沃野,米香鱼肥。虽则近月来受困于那吐花症,病久无医,但到底不出人命,是以倒城门口人来人往的也不见什么惨戚神色。刘备领他两枚弟兄同仙君一道预备入城——他边上这三位相处可不大好,是以弟兄二人站他一侧,仙君独站他另一侧,简直像是泾渭分明。
  刘备思索琢磨一二,果断把自家绝对是看仙君不爽的两枚弟弟打发了先回去搞他们该搞的事,预备着自个儿领仙君在武陵城逛一遭,结果没走两步,正讲着这家的麻竦肉尤其鲜不妨一尝,亲兵来传讯说要事相报。
  “下次再尝就是,眼下便劳请城主差人引我去客栈下榻。”
  刘备一摆手:“哪有去客栈的道理,仙君不嫌,住我府上就是了!”
  他说得并不随意,更像邀请,仙君也不推辞,正好同他一道去了城主府。拨出给仙君休憩的是府内一座独立小院,清净不消说,好巧不巧还恰植了一株红桃,虽已凋得枝头无几残姝,看着颇具“残缺美”之风韵,倒也不碍眼。
  仙君随手点上老桃木枝干,指尖红芒一闪,那枝梢的败桃竟个个都似得了新生,争先恐后放出艳彩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树如同成了精,抻懒腰般舒张开枝桠,晃了晃夺人满眼的红粉香尘。
  “你那些修为,用来做这事?”
  冷冽问话剑锋一样刺来。
  “本座心喜,如何不可?”仙君反问道,“堂堂凤君,又怎的藏头露尾起来?”
  桃树旁便逐渐现出一人身形来,同是银丝满头,此人虽长发覆背,整个人却更锐、更寒,一对分明该含情的桃花目,里头却像凝着化不开的九天玄冰。他一开口即是单刀直入,明确来意:“我问过司命,诸葛亮,你此世情劫即是如今武陵城主。我可助你渡这一世情劫,你此生是情劫最末一遭,历劫即可飞升,届时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仙君诸葛亮却回得散漫:“司命的话,十句之中九假一真,你怎信得过?”
  “我拿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敢虚言。”凤君淡淡道。
  “司命何时如此可欺了,不怕他卜你一卦大凶?”诸葛亮依旧不紧不慢地问。
  凤君不欲同他扯皮闲唠司命一二事,只最后留一句话:“城内吐花系我所下,解药存于武陵秘境,你携刘备一道前去,自可取得。”说罢轻身一纵,转眼难觅踪影。
  诸葛亮也不去管他,顾自往重焕生机的桃树走去,抬起手掌面贴合着粗糙的树皮,眸光微敛。
  人道情劫因人而定,各有不同,他不知自己眼下已第几世,虽此身已近仙胎,记忆中仅对前世还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刘备端一盏清茶、一碟酸枣糕进门时,瞧见的便是美人倚树孑然而立——只可用得美人一词,仙君之俊颜着实叫人见则如醉如痴,且陷入痴醉人群范围不分性别男女。刘备即便已经与他同行了一两日,仍不免失神恍惚,好在他手稳,端着的吃食一点差错没有,那酸枣糕是城里老字号现做的,散发的清香一个劲勾人馋虫。
  新野也有家糕点铺子,各类枣糕做得极好。诸葛亮隐隐约约想到。那个朝代,那会儿,是建安十二年的时候,上辈子的刘备刚拿了块不算太小的地盘,又才请出上辈子的自己,整个人都是个摩拳擦掌,踌躇满志的状态。彼时他头次到新野,当日刘备摆宴接风洗尘,翌日处理罢公事便拉他出去走街串巷,当然那丁点工夫逛不完全城,但他这位分明半老却浑似青壮的新任主公特带他路过那家知名点心铺,拈了各式糕点三四两,笑道带走兜着吃。
  那铺子做的酸枣糕入口即化,同笑音一道留在脑中。
  眼看仙君也发起怔,刘备拈了一块,递到跟前:“仙君快请尝尝,滋味甚好。”
  诸葛亮下意识伸手接下,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急,接过后又稍稍一顿,才送入口中,仔细咀嚼吞咽后方发表赞同:“确实甚好。”
  倒不是一样的滋味,但又可说是经同一人的手递来的,叫他一时间好生感怀。
  “城主眼光也不赖,如今牧有一郡,不知可有什么宏图伟愿?”
  或者伸张个大义什么的。仙君斟酌着还是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出乎意料,刘备却笑着对他摇头,笑里似还有几分无奈意味:“不瞒仙君,我这辈子估摸着都是个无欲无求之状了。我同圣上有几分微薄血缘关系,其实按理说本系家道中落的天家旁支,万不能再扯旧时光荣的,偏不知怎的得了圣上青眼,入仕不说,无论官途还是处事都顺风顺水。只怕这天底下,再没哪个比我更顺遂的幸运儿了。”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只是幼时一位自称司命的江湖道士曾道,我四十一岁时,会遭一场大灾,想来即是这吐花之症。”他说着笑起来,灿烂程度几可同天边晚霞余晖媲美,“得遇仙君,这大灾自然不攻而破,要说起来,莫提一个承诺,便是十个也给得!”
  诸葛亮不由跟着他微笑,仙君笑起来便矜持了许多,弧度也小得不行,论其美却绝对是惊心动魄的,他道:“只需一个便足矣。我那友人来访过,告知解药所在,我明日便去取回。”
  “我与君同去。”刘备道。
  他说得坚定而恳切,诸葛亮瞧见满溢出来的真诚,还带着笑便应了。
 
  结果第二日刘备险些将他屋子掀了。诸葛亮懒懒地倚着榻,瞅着武陵城主捏着白瓷杯都快捏出个指印了,拈起软糯糕点投喂伺候时那点心却一点儿细屑都不掉。
  他饭来张口,却也自在,张嘴便咬了一块。他的心结昨夜在秘境里解开,前生记忆归位,此刻明知眼前人即是心上人,态度显而易见地不同起来,心里美滋滋,连带着面上也笑眯眯:“城主火冒三丈的却是作何?”
  刘备也不知是还在气头,又或是被他突来的亲近吓着,又或是二者兼具,一时没动静,接着笑的时候都似被气笑的:“仙君倘不欲携我同往,直说就是,我无二言,又何必出尔反尔。”
  “我那故人临时传讯与我,言道藏药的秘境情况有变。”诸葛亮眼都不眨便将凤君拖出来挡箭。他自己昨夜以前的满腹心思乱麻似的纠结在一块,连自己都难以理清,更遑说与人听。秘境之中虽受创不浅,到底打通关节,就好比那习武的打通了任督二脉,心下豁然畅通,眼下已连情劫都不放眼中。
  这人还在,还活生生地存在于面前,就足够。
  “此去仓促,准备未全,我不敢带城主一道去冒险。”诸葛亮道,顺带意图叫刘备改改称呼,“先前失礼,知晓城主名姓,却一直不曾自报尘世里的名讳。本座系武陵桃仙,复姓诸葛,单名曰亮。此番不告而去,确也是我不对,不若就让城主随意称呼。”
  刘备张口便唤:“小亮亮?”
  ……
  武陵仙君险些没反应过来,他哽了一下,刘备于是又重复一道:“亮亮?小亮亮?”
  这唤得跟唤魂也没差了。
  诸葛亮把逆行的一口血咽下去,只觉全身又更无力了些。他一转念,还待好生思考指使这武陵城主做些什么事,刘备先与他道:“我已差府吏掺药入水,分发下去。仙君小亮亮,此药是即刻见效,还是三五日后根除?”
  “想叫直叫即是。”诸葛亮讽他,“那药服后,恢复须得看各人体质元气,少则不足一日即可,多则十天半月。”
  刘备道:“好,小亮亮。待全城病患好上多半,我预备开个灯会庆祝。”
  “欢饮达旦?”
  刘备拿一对瞪圆的眼睛看他,称呼转变适应得比诸葛亮还快:“小亮亮,届时你能否痊愈尚属未知,若下不了榻,便在这屋里看外头灯火就是,我讲与你听。”
  诸葛亮放松筋骨,也无意入定加速伤愈,只道:“城主,我今年还不曾制胭脂出来。你代我做一枚如何?”
  大男人做什么胭脂?!
  刘备没有说,眼神里也没有写,诸葛亮却莫名从他杵在原地不问也不动的毫无举动中读出来,他也不驳,只说:“天庭怕我等太闲,象征性地每年布置一个任务,我年年都是制胭脂,说是制得好重赏。”他轻轻笑了一声,“城主且放心,制不好也没罚。”
  都这么讲了,刘备于是硬起头皮撸起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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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仙君指导,一步步慢慢来,先采红蓝同石榴——不采也无妨,买就是了。诸葛亮瞧刘备抱了一箩筐红艳花朵进屋,脸似埋在花簇里,只手托着下巴,给了个评价:朱丹映雪。
  而后捣碎和露蒸。刘备自己业余颇喜纺织,手不笨人也聪明,做胭脂虽系初尝试,这头次做出的东西瞧着却也周整,大红的一坨窝在盒里,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
  诸葛亮把那小盒拢在手里半晌,才打开品鉴,道:“满分十分,给城主十一。”
  多一分不怕你骄傲。
  刘备推辞:“初学乍练,担当不起。”
  诸葛亮示意他近前,刘备一张面孔便凑过来,正被仙君勾了脂的食指往眉心一点,通红通红一个指印便落下。
  刘备还没伸手抹掉,仙君那手指却朝下直扑他唇面,轻轻蹭过,手指尖碰上更柔软的唇,顿时呆若个木鸡,还是瞧见诸葛亮指头又往胭脂里一抹,模样绝类个不怀好意的,才醒神过来一退三尺远。
  “仙……小亮亮啊,慎行。还是仙君形象要紧。”
  “得见城主朱唇皓面,还要这仙君形象做甚?”诸葛亮问。
  刘备思来想去决定选择危险发言:“端着仙君形象,再涂上我倾情诚意奉献的脂粉,岂不美艳逼人?”
  诸葛亮琢磨着拿桃花花瓣敲他脑袋。
  仙药果真灵妙,全城欢庆就此定在五日后。五天转眼,诸葛亮一身伤没好多少,不过下榻还是绰绰有余了。当日,白天里满街满巷已弥漫开喜悦,傍晚将夜时,平日里是有宵禁的,此刻灯烛四亮,光焰炜煌,又有人潮如织,或病才大愈或满心欢喜者不绝的欢声笑语,笙歌远传,光影流转,恍恍然仿佛置身天上人间。
  武陵城内有河贯通,每至佳节总有河灯千盏漂浮面上,顺水而流,载着祈愿,随波东西。
  刘备揣着亲手扎的河灯,引诸葛亮一同来到河畔,指了指水上已安然漂流的各式灯盏,道:“人们放的多是莲灯,好看也吉利。”
  诸葛亮便打趣他手中攥的:“城主亲自动手,扎了两只桃花灯出来?”
  刘备虽非头次做河灯,却从未做过形如桃花的。老实讲,这两只灯除了花开五瓣,再看不出别的桃花的特点。
  闻言刘备却也不恼,嘿嘿一笑,摸了笔出来。
  “小亮亮,来,写个愿望。虽说你是尘外的,只要心诚,愿望也是能实现的。”
  诸葛亮也不客气,接笔过来,书道:平安顺遂。
  他是为刘备写。
  刘备又要笔回去,原想写:百岁无忧,踌躇片刻,同样书了四字:余生无忧。
  点燃灯内红烛,顺水推灯,又两只河灯便汇入同类大军,往未知的流域漂去,二人目送它们远至不可见,便打道回府。
  “小亮亮,你写了什么?”
  “心诚则灵,言明则失。”诸葛亮拿一只手指在他跟前晃悠,“仙曰:不可说。”
  “你不可说,我却不得不提醒你,你的天劫将至。”
  照旧是清亮锋锐一把嗓音,个中寒意却更甚上次。凤君独立灯火阑珊处,面容冷肃得骇人。
  刘备转头去看诸葛亮,仙君只手一挥,羽扇现于指间,轻轻一挥,香风十里。
  “本座却不知,凤君怎对本座情劫关切若斯?”
  凤君答得利落:“我要你渡过情劫后护我凰的心魂,羁绊在身,我施展不得。”
  堂堂凤族仙君,也会为情之一字,忤逆天庭终至分道扬镳,却难料世事,所爱付炬灰,独留一副未焚尽的残缺心魂于世,却又连保护都做不到。天庭断不会为凤君护住凰的心魂,他便盯上了有此能耐的武陵仙君。
  刘备虽不知晓个中缘故,却敏锐觉察出此事与他自己的关系,问道:“小亮亮,你这情劫,莫不是与我有关?”
  不是他自恋,实在是这事太过显而易见。
  “管与谁人有关,我欢喜同你在一道就是了。”诸葛亮道。
  情动则劫起,两情相悦则劫至。
  诸葛亮问:“城主,刘备,你道此生无甚宏图伟愿,没有什么伸大义于天下的抱负,吐花既已解决,我且问你,山高海阔,你可愿同我一起,天底下去逍遥自在?”
  他问时话语声调不见得多郑重,旁人看来也无一丝强求甚至期望。
  刘备伸手便攥住诸葛亮袖子下藏着的手腕,朗笑起来:“我给二弟三弟稚子留封信,不知来得及否?要不把那小家伙也带上?”
  这样一只手啊,有力地攥住了手腕,像无论如何都不松开。
  诸葛亮眼睛前忽地模糊了一片。可也是这手的主人,在上辈子的最后时光里,已干瘪得看不出昔日威风,瘦成柴的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攥住他新上任的丞相的手腕,说什么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又有什么好自取的?
  诸葛亮甩了甩头反手狠狠抓紧刘备的手腕,从喉咙口挤出句话:“只怕来不及、带不上的。”
  原本还算晴的夜空霎时间翻滚起重重厚重的乌云,肉眼可见的紫亮电光闪烁其中,伴雷声滚滚,渐响渐大,以至地动河震,路边碎石颤个不停,水上白波此起彼伏。
  在旁冷眼甚久的凤君剑眉微蹙,淡淡道:“天劫至,情相悦。”
  此所谓福兮祸兮本一体。
  威压已下,诸葛亮似芝兰迎风,玉树独立,面上丝毫无惧,甚至有闲去瞧刘备的关切模样。他算是有恃无恐,早便塑成仙体,自然不惮此天雷。
  雷电积蓄已久,仿佛终于攒够了劲,粗壮如婴儿臂膀的一道直直降下。
  ——却不是朝那闲庭信步的仙君,却是劈向刘备!
  不过电光火石的转瞬间,兔起鹘落的一刹那,孰能想到天劫竟不寻正主来,反去殃及寻常人?!
  凤君眉头纠得更紧,低声喃喃:“……天庭不欲令之劫尽,他亦曾触天条。”
  当然触犯过,五丈原上七星燃,此系逆天改命术,那时的诸葛亮虽无仙人自识,续命也未成功,这行为却实打实的惹恼了天庭中人。道是:仙人历劫时,非最后一世,恢复仙身,不可私用仙术。这听来颇冤,然因必生果。
  他凤君可作壁上观,那边诸葛亮却已目眦欲裂。他那羽扇离弦箭一般直冲刘备而去,人紧随其后,看着是要抛开那羽扇法宝以身代受。可雷降是何其之快,他虽非凡人,速度却难比天雷,眼看咆哮的亮紫巨龙要将连丝毫反应都难做出的刘备吞噬。
  这击下去,必是灰飞烟灭。
  诸葛亮狭眸半阖,通身红粉之光大胜,一时间什么决心都下了。
  “仙君且慢。”
  悠悠扬扬一声制止,这语调不疾不徐,按理说第一个字落下之前天雷就该把刘备劈成渣了,可偏偏他话音一起,万物包括时间就像统统凝固在那一刻。
  诸葛亮窜到刘备身才停步回身,看向来人:“司命。”
  “仙君,凤君,别来无恙。”司命慢悠悠地客套道。
  “不必多说,这天劫本身就犯了天条吧?”诸葛亮冷声道。
  天庭倘能干出这种事,性质同凡间监守自盗没两样,则天道必饶不了他们。
  “因必生果。仙君,昔日你在天庭时,一名仙子正历情劫,偏是向你诉的衷情。”司命摇摇头像是惋惜,但从他的腔调里着实听不出这种意味,“惨遭拒绝,恼羞成怒,虽其位列仙班,实则仙魂不稳。天劫她怎么过的,谁知道呢。今日之变,即是那名仙子作祟,毕竟有违天道,天庭便派在下前来收场了。”
  诸葛亮眉目稍稍和缓了些,问:“你待如何收场?”
  司命摇头晃脑道:“一,这位武陵城主命格之中将你消抹干净,再无交集,天劫算过。二,渡劫失败,贬作凡胎,重入轮回。你待如何抉择?”
  凤君在旁轻哼一声:“这还需选?”
  诸葛亮偏头看了看还被定在原地的刘备,问:“本座可否一听他的意见?”
  司命张指一招,刘备便同样朝诸葛亮看,方才的对话皆清晰入耳,他丝毫不带犹豫,微微一笑便道:“问我的意见,自然选二,凡胎肉体又如何?轮回便是生生世世。我只听过羡鸳鸯而不羡仙,只知同心偕老远胜万寿无疆。”
  这一辈子四野安宁,没有乱世的烽火硝烟,海晏河清,歌舞升平,毋须谁再去秉忠揭竿,毋须谁再去鞠躬尽瘁。前半生颠沛流离的这辈子顺风顺水,殚心竭虑的这辈子不涉尘俗。他们曾为了一个复汉天下大一统的奢愿并肩齐行整整十七年,后来一个两个,都含恨终。
  可现在不需要了,他们不必用骨血亡魂烹出茶,不必用军机政务塞满谈话。
  还可以再有下辈子、下下辈子,谁也无法预料会生在怎样一片新的天地,会有怎样璀璨或者平凡的一生,同舟共济也好,袖手天下也罢,不成仙就不成仙,黄泉有路一道走,谁还不知足。
  诸葛亮含笑点头。
  司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既如此,你承这天雷,焚毁本体桃木,重入轮回便是。”他见诸葛亮就位,挥挥手一切重归有序,天雷再落时已是往诸葛亮身上打。司命手攥一支流光溢彩的生花笔,唰地划去手中小册上的一行字:桃仙由树化人廿一载,天火淬之,不留余烬。他道:“你助他渡劫,天庭于他有愧,那凰女心魂,你交与我就是。”
  凤君瞧完这全程,也不见面色再有波动,那雷电引来天火腾腾地燃,他看了刘备一眼,却忽然拽住司命衣角:“有变。”
  “何变?”司命随他向刘备看去,眉毛登时皱起,“命格不见仙君?!”
  他一怔,眉宇间浮起一丝恼意:“那小仙当真不要命,胆敢做出此类行径,落个神魂俱灭也不为过。”
  “那家伙已经交了命罢。”凤君道,“刘备被下了咒,倘他第一眼认不出诸葛亮,便是今生不见的下场。”
  “仙君经天火淬炼脱去仙胎,形貌本就有变化,城主却还不记得这辈子的仙君。”司命叹道,“一辈子也不长,来生再续缘不迟。”
  他合上本子收了笔,凤君却不走。
  “你说的不错,那小仙拿命下了这一世咒,我于此亦无策。”司命道。
  那厢淬炼已毕,桃木的原形被焚于无形烧得干净,一点灰烬一点渣都不留,衣物也一并烧个殆尽,诸葛亮便赤身裸体迈步走向他此生唯一的人——被下了咒、被抹去与他相干记忆的人。
  他起初走得从容,后来意识到不对,脚步慢下来,停下来。他视线飘过凤君、司命,只看见两张隐隐透着悲意的面庞。他把目光转回到刘备身上,刘备也看着他,不像是多亲近,甚——甚至目光里隐约闪着陌生。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一时话都争先卡在喉咙口,结果一句也说不出。
  刘备便先他一步,询问似的开口道:
  “小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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